袁庚与王石：两个时代的“逃亡者”

文丨杨大侠

王石是袁庚的弟子，这种说法一点不为过。

自改革开放以来，袁老将一生都耗在了蛇口这块2.14公里的方寸之地上，愣是将其做成一个工业大道场，并孵化出平安、招行、万科、华为等影响全球的大公司。

作为受到蛇口润泽的万科，目前已是国内最大房地产公司(2015年度房地产排名)。如同万科在同行竞争中的百舸争流，创始人兼董事会主席王石亦是常年生存于褒贬不一的风口浪尖。

而就在1月30号——袁老去世前一天，在“天山峰会2016”的演讲中，王石彻底沦入公众口诛笔伐的唾沫中。究其原因，是因为他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而通过这次错误反观袁庚，我们发现，这对“师徒”所犯错误，竟有着惊人的相似。

袁庚的失误：拒绝李嘉诚、霍英东

1978年，中国向世界打开国门，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开眼看世界”。

这是一个中国国民经济与民族性的转折点：近乎瘫痪的经济从此腾飞，中国人的人性也逐渐走出奴化劣根。

此次经济的振兴，主要依托外来力量：国内科技和经济都无法支撑中国的持续。但外来资金并非那么好借，欧洲国家自身的经济状况一团糟，美国资本高调而缓行，战前敌国日本更是无从谈起……唯一的着力点，只有近在咫尺的香港。

在这样的契机之下，李嘉诚、霍英东等香港商业大亨开始进入大陆施展拳脚。

此后两年，李嘉诚已在内地的祖籍潮州建立了14栋“群众公寓”，并在国庆典礼上，到天安门广场做了趟客;而霍英东也在广州盖了第一家五星级宾馆——白天鹅宾馆。

与此同时，在蛇口奔走的袁庚通过买地、建设工业基础和生活设施等，在商业地产的领域成为国内一把手。他和香港地产大亨有本质上的相同行业属性、办事能力和社会责任感，如果他们能够珠联璧合，中国经济的迅速崛起，只是朝夕之事。

而这样的机会也来了。1981年，李嘉诚、霍英东来到蛇口参观，对其经济发展特别看好，于是提议是否能够入股共建这块土地。

然而，袁庚却拒绝了。他说：“我投放资金进去，还担心收不回来，不敢连累各位。”

到晚年，每每回忆起这一幕，袁庚总是不无遗憾地说：“如果当时允许李、霍的入股，蛇口将被彻底资本化，或许将会获得更大的经济活力。”

袁庚这次失误，把中国经济抛入市场经济与计划经济的长期博弈与转型之中。相对于改革开放以前，它的发展速度得到质的飞升;而放到全球范围，它的动势并非那么突出。

而此次拒绝，对于李嘉诚等香港企业家也是一次打击。他们有雄厚的资金，有做地产的深厚经验，有对蛇口潜能的发掘力，有商业上的前瞻性。他们报以无比的热情前来投诚，却因为内陆未根除的保守思想和未成熟的商业转型，而吃了闭门羹。

一直到今天，人们对内地和香港关于商业上的认知，还是存在着极大的地域性。就拿福布斯富豪榜来说，中国一直存在两个版本：一个是中国富豪榜，一个是香港富豪榜。如果当年两岸合作，实现真正的资本与人性融合，或许，历史又是另一番面貌吧。

王石的错误：否定所有民营企业

如同难以定义贾跃亭的人物属性，我们也难评判王石的功过是非。从2008年汶川大地震捐款开始，关于王石的“虚伪”与“踏实”之争，从未停止。

他拿了行业最大的蛋糕，却对公益事业散出最少的银两;他与田朴珺双双出入公众媒体，对糟糠之妻却只字不提;他说自己年纪大了，要远离商业纷争，却总是上演出他和股东、企业家之间的宫斗戏码。

他是唯一一个三次登上珠峰的中国生意人，少有的吴晓波认可的“病人”，一个用实际行动保卫生意人底线的企业家。

他就是如此难以捉摸，喷他的人不计其数，而另一方，会跳出更多挺他的人。这个难以定义的男人，在1月30号这天，说出了一句话。而这句话，让民众对王石的评判标尺，终于都倾斜到“愤怒”的一方——当中包括他的好友冯仑。

对“万宝之争”不胜其烦的王石说：“所以民营企业，不管我喜欢你,不喜欢你，你要想成为万科的第一大股东，我就告诉你，我不欢迎你。”

他还说：“我有很大的企业野心。在股份制改造的时候，公司净利润是1200万，但是我的野心就一定能做中国未来举足轻重的企业，既然举足轻重，如果你这个公司是一个纯的民营，举足轻重就会有危险。”

此言一出，全民哗然!

或许王石是暗中责令宝能，是一番气话，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失却民心、得罪好友冯仑，这是小事，关键是阿里、腾讯、乐视、乃至“同门”华为，和所有与他同一时代企业家建立起的民营企业，他全部得罪完了。

而最重要的，万科若非华润入股，也只是一家实打实的民企。在同类中，将自己标榜为“异类”，这不该是一个稳重成熟、留过学、登过珠峰、与生死抗争过的人说的话。

冯仑在事发前曾说过：王石在万科没有一个朋友、战友。曾有人跪着请王石签批文，王石就是铁石心肠，美其名曰“原则问题”。

王石是孤独的，而如今，他更加孤立无援。

在这样的境况下，王石在峰会应该做的，是为自己找后路，为企业谋发展。哪怕面对“敌人”宝能，他也应该以更为宽容的心胸，和更理智的说辞，让大家信服，自己与所有民企同生存，共存亡。

《鬼吹灯》里面有一则生存法则：和则生，分则死。这是一个网络小说家提炼的主题。写网络小说的都懂，王石不至于不懂。或许，说这样的话，是王石的感性战胜了理智，也或许是为下一波喧哗打的一副牌。

但谁猜得透呢?

袁庚与王石的失误共性：悖逆时代

在中国经济最脆弱、最需要引进外资的时候，袁庚选择了闭门谢客，单打独斗;在企业界最需要共生共赢、共同进退的时候，王石选择了睥睨一切，成为异类。两个不同时代的人，他们犯下了同一个错误：与时代为敌。

袁庚选择与时代为敌，有两方面制约：

一是出于他对自己的不确信，同时也是对李嘉诚们的负责，如同他所说的“不敢连累各位”，是一种责任感的体现。这种不自信，是来自中国解放后连续四波计划经济带来的严重错误。这些错误的堆积，让袁庚害怕再次失误。

二是当时中国对资本运作并不成熟。“士农工商”，在长达几千年的中国历史中，“商”是最不受尊重的;及至解放战争，毛泽东让爱子毛岸英当农民，可见这种思想在中国人心中根深蒂固。因此，那个时代的中国人，很少有人对商业及资本运作有所涉足深究，更别提引资;稍有代表性的，就是荣毅仁——他的生活，与战争基本无关。

经济学家宦乡曾说：“袁庚之所以搞出个蛇口，就是因为他对中国的计划经济一窍不通、一无所知。”不知者无畏，但另一方面，它潜藏了“不知者”的不自信。对于中国经济振兴的不自信，加上对资本运作不成熟，与其说这是袁庚的失误，倒不如说，这是当时时代的选择。

而王石选择与时代为敌，亦有两点潜在因素：

一是旷日持久的“万宝之争”的影响。从2015年1月，自宝能旗下前海人寿买下万科第一支股份开始，这场战役就从未停止。一方面，宝能买入股份越来越多，有些反客为主的味道;另一方面，2015年万科销售增比几乎为零，这危及到了万科在地产行业的江湖地位。双重压力下，王石紧绷的神经再难把持，终于说出与天下为敌的一番话。

二是王石的性格和能力。他专横、霸道、几近不近人情，他可以不顾别人哀求，也能毅然放下婚姻和岳父的恩情。但他有一点是别人做不到的：就是这些看似劣迹斑斑的分裂性格，管理好了中国最大的地产公司。道理也很简单：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可用铁权治理企业，更可用行动制约自己。或许，在他说出“不喜欢民企”那一刻，他就已经有了突围的腹案。

受压力影响，最能迫使人说出最决绝的话;性格和能力，也最能代表一个企业的定位属性。他的选择，与时代无关。他有能力，有个性，但他的能力与个性是否能让他于这个时代让万科在与世决绝后重绽光芒，这是个未知数。

在民族经济最需要复兴的时候，袁庚选择了悖逆时代，收获的是人们的赞叹与敬重;在全国经济最不景气的时候，王石亦是选择了悖逆时代，遭受的却是人们的愤怒与谩骂。

这或许是两人身上最值得耐人寻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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